2009年7月15日 星期三

X 的邂逅

美術組的同事H知道我是哈日一族,正巧又在學日文,於是推薦我聽日本視覺系搖滾樂團(Visual Rock Band)X Japan的樂曲。我以前其實聽過一些日本視滾團,像Glay啦還有啦卡虹什麼的,有的連一遍都沒聽完,嘴巴就輕蔑地嘟噥著“什麼啦”隨手撂到一旁打發掉,我雖然哈日,但也想哈個有模有樣的,不是哈到像條沒脊骨的哈巴狗。

X Japan那鼎鼎不得了的大名自然是聽過的,但是我已經產生偏見,而偏見就是一種蒙蔽,總是讓你放棄主動求問求知。我於是以為,日本的搖滾就是差個一點什麼,那吶喊滾動的音樂裡即使有憤怒也像是好日子過得太長太好而無聊出來的憤怒,跡近一種無病呻吟的矯張。我很傲慢的以為自己聽過一兩個日本團之後,就已經明白日本的搖滾樂是怎麼回事了。

我現在知道,那是因為我還沒有遇上X。

我甚至不能形容我初次聽到X的歌那刻的震憾。那種感覺,像是在無際的太空經過了一個人孤獨漫長的宇宙飛行,終於降落在一個美得淒絕的無人星球一樣,經歷心靈所未曾有過的衝擊,彷彿靈魂回到原鄉一樣。

NIRVANA以後,雖然才華洋溢的樂團繼續在樂壇盛放,但是再也不曾有過一個樂團給我帶來那種淚眼於睷的感動,關於生命虛無的狂暴,關於愛欲強烈而又抒情的求索,所有的冷與熱,所有的光與暗,所有的酷與甜,X都能用音樂和歌聲無限大地概括出來。

甚至不用很了不起的搖滾樂痴,即便是像我這種純直覺行動的半調子,都能聽得出來,X他們早就越過無病呻吟的譫妄,真的是豁出生命用靈魂去唱歌的,而這是一種多麼陳濫的說法,但在這個速求名利的偶像化娛樂工業時代,許多音樂製作者業已沒有靈魂可以獻祭,或許他們靈魂的靈度早已虛淺得連魔鬼也不屑攝納。

但是X,在他們往人類情感極限探索的音域裡,我卻感覺,彷彿他們老早已經跟魔鬼進行了浮士德的交易,以自己的肉身和靈魂一次一次地向魔鬼獻祭,也許如此,他們的音樂才有這種令人狂顫的穿刺力,一旦他們吶喊,一旦他們任狂地抓撥電子吉他,一旦Yoshiki以驚人的速度擊鼓──我從來、從來不知道一個鼓手可以到達這種神魔同在的境界──頃刻之間,你感覺世界崩毀傾塌,又在瞬間凝聚重組,他們毀滅宇宙,他們也建造宇宙,他們走進虛無,他們也嘗試擊潰虛無,他們用音樂詰問,而不是給出答案,如同我們永遠無法向「存在」求取出終極的答案。聽他們的唱曲,我既悲傷,也感到狂喜。我被擄掠了,也被釋放了。我被他們的音樂穿刺,也被他們修復。

對我來說,搖滾樂就是這樣,悲傷狂喜同在,地獄天堂同在;沒有憂傷,你不知道快樂。沒有痛苦,就沒有至福。

X於是沒有定義,因為定義只合用在社會規範上,但是音樂不需要規範,搖滾不需要規範,自由不需要規範,靈魂更不可能規範。

而地球上居然存在這樣的搖滾樂團!

他們龐大堅貞的音樂信念!沒有那種對音樂完全獻祭的信念,不可能成就這樣偉大的搖滾樂團。音樂之神,或是音樂之魔,必然都不會隨便挑選祂們的地球代言人。

我甚至有種感覺,為什麼這二十年來西方不再產出偉大到讓人發顫的搖滾樂團了,因為搖滾樂之神根本選擇了在日本顯靈!

那個神魔一樣的Yoshiki,他也許破除了人們慣性忽視搖滾樂團鼓手(一個測驗:請試著說出U2或是Linkin Park鼓手的名字)的縛咒,把鼓手的境界提升到前所未至的高度,那如狂暴雨點的鼓擊,究竟是怎麼敲打出來的呢?我甚至沒看過他們的現場表演,但光是從MP3聽來,就已經覺觸到那狂暴雨點般由鼓聲建造的音牆是多麼堅實的擬造在你的聆聽經驗裡,無與倫比。

Yoshiki,X的鼓手,鋼琴演奏者,詞曲作者,樂團團長,他從來不公開演唱,但將他從X拿開,X就不是X了。

Art of Life。這一首Yoshiki所創作的樂曲長達33分鐘,根本是一首交響樂章,讓人驚訝的是,那落落長的英語歌詞,也由Yoshiki一人完成,怎麼可能既有了音樂天分,又有語言天分?

我從來不曾因為只聽過一次某個樂團的樂曲,就會動念想聽他們的演唱會。X是個例外,我當下居然立願,在接下來的人生裡,必然是要以現場聆聽X的演唱會來作為其中一個人生目標進擊的。

而這一天,這邂逅X的一天,在辦公室用MP3試聽了一遍又一遍的Art of Life之後,我晚上八點下班回到家裡一踏入房間,連晚餐也沒吃就整個人倒在床上睡到不醒人事,直至凌晨五點,才從一堆奇異的夢裡掙扎醒來。

我清醒以後漸漸意識過來,X的音樂簡直像是把我的能量擄掠進去他們的異次元裡了,以致我竟然粒米不進滴水不喝死一般昏睡過去,沉入自身未為明察的潛意識異域之中。

然後我像重新獲得力量般醒來,覺得自己已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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